有天收到中学同学发来的一则微信,说梦到我:我们在聚会上,他是一个受小朋友欢迎的蛋糕师,而我,还是20岁的模样——那是我们上次见面时的年龄,20年前。
生于1970年代,渐渐也到了开始怀旧的时候。科技进步,尽管通信地址和电话号码都变了好多次,还是能被从人海中打捞出来,加入“中学同学群”或“大学群&rdquo老年性癫痫如何治疗;。翻看群里的头像照片,常常恍惚,中年的面庞上浮现出的,总是他们十六七岁或二十二三岁的模样——我记忆里他们的样子。
对20年不见的老同学来说,我还是20岁的样子,他们在我的记忆里,也还都是少年模样。可那时候的自己是什么样子,我却已经不怎么记两眼上翻凝视的原因得了。我们的青春,因为少有影像佐证,都留藏在了别人的记忆里。
苏珊·桑塔格说:“在现代认知方式中,某一东西要变得‘真实’,就要有影像。照片确认事件。照片把重要性赋予事件,使事件可以记忆。”无论是一次战争,一场暴行,还是一张脸庞,照片成了曾经存在的证明。
而我们的少年时代,照相机还是一件略显奢侈的物件,多半人家并不拥有,在傻瓜相机出现前,拍照更是一项需要学习和钻研的专业技术活儿。普通人家大都只在生日、毕业、过年之类的重大时刻才留影纪念。全家拍个合影更是具有仪式感的行为:一家老少穿戴整齐奔赴照相馆,选布景,排座次,在摄影师指导下排练坐姿站姿及笑容。
上大学是在1990年代,相机寻常了些,暑期出去穷玩的学生,也可以或借或租地拍些“到此一游”的纪念照,但也仅此而已。彩色胶卷二三十元一卷,差不多是半个月的饭钱了。
再后来,就是数码时代大爆发,影像的留存突然就变得轻而易举可以随意挥霍了。手机、相机、电脑、硬盘、云端,无止境的储存空间,若是愿意,可以把一生都拍下来,随时可供时光穿越。
和大脑记忆的脆弱与模糊相比,留下的影像数量无限又仿佛永恒存在,随时都在记录,再也不必惧怕遗忘。于是,不难看到博物馆、美术馆里在每一幅展品前都“啪啪”拍完就匆匆离开的参观者,只在取景框里观看风景的旅行者。当美景可以随时翻阅,身在其中时还会贪婪地想把每一点滴都印刻在心吗?未来模拟技术大约更可以做到不必涉险远,躺在卧室沙发戴一副眼镜就好像是站在山顶有清风拂面,日出耀眼。
甚至是对着爱人,也不再需要偷偷打量、注目凝视,再也不会因为发现了她耳面色青紫怎么引起的后的一粒黑痣而心生甜蜜,微博、微信、社交网站各种自拍他拍,各种吐露心怀,很容易就觉得知道了一个人的很多,甚至都不需要认识她或他。
“摄影首先是一种观看方式。它不是观看本身。”桑塔格说。那么,当观看的方式已全然不同,记忆的方式和回忆的方式,是否也已经悄悄不同?
随时都在记录,却不是所有都能被记住。记录变成了目的,或者,因为太容癫痫吃什么药易被记录,记住不记住已经不再重要?被储存与被记住,存在硬盘里的记忆和存在大脑里的记忆,究竟有没有不同?
直到大学毕业,我所有的照片加起来也就两本相册,不幸的是,还在某次搬家过程中和一箱书一起丢了。所以每当回想起自己的青春,只能依靠大脑里零星的片段和画面:初中时一帮同学聚在草坪上等待哈雷彗星的夏夜;春天鸡鸣寺的樱花雨;大学宿舍里熄灯后的夜谈;一群人郊游,往我自行车筐丢下满满一捧槐花的少年……奇怪的是,都是一些从来不曾拍下过照片的场景。也因为没有太多照片佐证,脑海中闪烁的画面反而格外清晰明亮。
我不知道,如果当初有更多的照片留下,我的回忆会有怎样的不同。细节也许更丰富?画面也许更立体?如果能时时翻看,也许有些人的面貌就会更加清晰、更容易与人分享?
看见,记住,想起,拿出来看,帮助回忆,这就是照片的使命吧。所以桑塔格还说:“所有照片都向往被记忆的状况——即是说,难忘的状况”。
当照片如海,存入硬盘、上传至各种云端的图像,有多少能被常常想起翻检查看。从被看见,到被想起,这中间记忆如山如海却又隐形不见,吊诡如歌中所唱: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我女儿从出生到现在不满8岁,照片的数目已经说不清有多少,而这个数量应该还会继续增长。当未来的她需要怀旧时,和如今的我一定会有不同的方式吧。当我们谈论记忆的时候,手里隐约发黄的照片,沉没在大脑海马区不知何时被打捞起的图像,以及那虚无缥缈的云端无数,究竟哪个才真正属于你自己呢?
中学同学纪念毕业20年大聚,我在远方不能参加。在写给同学们的信里我说:“这样也好,你们就可以永远只记得我17岁的样子。”可是我忘记了,他们现在有太多方式可以看到我40岁的样子。想到这点时,还是多多少少有点小郁闷的。(冯玥)